鐘曉婉當時實在沒忍住, 這些天層層堆積在心裏的不平，瞬間就噴湧而出, “你既然因為我爸而覺得無法面對我，為什麽不幹脆叫我爸帶我走？你知道你一走了之, 對於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，意味著什麽嗎？遺棄！”

燕如詩無法承受似的深吸一口氣, 同時兩大顆眼淚掉下來，她急忙側過臉，擡頭擦擦眼睛, 說：“對不起，麓麓……”

鐘曉婉又生氣又難過, 語氣冷酷的說：“你這句對不起說的太晚了。”

燕如詩說不出話，兩人相對沈默片刻, 鐘曉婉先開口：“所以那時我狀況不太好，你也是因為我爸趕回來了, 故意避而不見、才不回國來看我嗎？”

“不不不。”燕如詩打起精神解釋，“這件事可能你外公外婆沒跟你提過, 一開始我因為去原住民那裏采訪，通訊不便, 你外公外婆聯系不上我。後來我感染流感, 發燒肺炎又住了幾天院, 等我聯系上家裏的時候, 醫生已經確認你沒有太大問題，只要家人多多關愛就可以了。我怕你外公外婆擔心, 也沒說生病的事，只說走不開，你外公外婆因為這個，也一直生我的氣。”

“那病好之後為什麽也不回來？”

“主要還是經濟上的原因。當時去南美之前，報社領導就跟我談過，讓我考慮好了再去，因為報社這邊不希望我去三五個月就回來，再另找人接替，打亂工作計劃，我當時如果堅持回來，只能辭職。那會兒你外婆剛退休，退休工資很低，我自己沒什麽積蓄，不想再給他們增添負擔。”

燕如詩冷靜了一些，拿起紙巾擦擦鼻子，“而且你就要上小學了，我想攢錢買學區房、讓你上個好學校，派駐南美，補貼比較高，再多呆兩年，回來也好升職。還有一個原因，我去南美之後，你始終不肯跟我講電話，發視頻你也總是扭頭就走……”

她又有點哽咽，卻不敢停下來，磕磕絆絆的解釋，“媽媽不是怪你，而是……媽媽當時不懂，只覺得你大概就是……和外公外婆親，和媽媽不親，就覺得我……暫時不回來也沒關系，有外公外婆……照顧你就好。”

“連司彧都知道我那時狀況不好跟你突然去南美有關，你現在說你覺得你不回來沒關系？”鐘曉婉真心覺得她所有解釋都站不住腳，燕麓之聽完大概只會堅信這媽就是不愛他。

燕如詩眼淚又流了出來，“對不起，麓麓，真的對不起，我真的不配當一個媽媽，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準備好做母親，生下你之後，單單是照顧嬰兒就讓我崩潰，你爸那時參與的項目又要出差，他不在身邊，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，常常歇斯底裏……”

然後她就捂著臉哭了起來，鐘曉婉呆了幾秒，才拿起紙巾遞給她，問：“我爸爸不在你身邊嗎？有多長時間？”

燕如詩擦擦眼淚，勉強止住哭，“四五個月吧，大約半個月能回來一次。我們常常因為這事吵架，我那時候很任性，叫他在工作和我們母子之間做選擇，你爸覺得我不可理喻，我們越吵越厲害，終於說出離婚……”

“任性？”旁觀者的冷靜回歸，鐘曉婉沈吟著說，“聽起來，你好像有產後抑郁……”

“可能是吧，後來我和你許叔叔聊起來時，他也這樣說，但時過境遷，也很難判斷了。”燕如詩抽噎兩聲，“而且我那段人生的失敗，也真的不能都推給產後抑郁，就像你外公經常批評我說的，越是幹系重大的選擇，我越是決定的草率，然後很快就後悔，繼而半途而廢，然後再後悔。”

她吸吸鼻子，端起檸檬水喝了一口，“偏偏又醒悟的不是時候。那時你外公叫我趕快回來，我莫名其妙覺得我不能再這樣了，我覺得，如果我就那麽回來，一定又會重覆以前的錯誤，人生從此再沒有翻盤的機會。”

鐘曉婉低低回答一聲：“嗯，也沒錯，你因此認識許叔叔了，不是麽？”

燕麓之是說燕如詩在南美認識的許友正吧？事實證明，她的人生從那以後，確實徹底改變了。

燕如詩遲疑一瞬，問：“你是不是對你許叔叔有意見？”

鐘曉婉很誠實的搖頭：“我只對你有意見。”而且是從身體到靈魂的雙重有意見。

燕如詩：“……”

然後對話雙方就陷入尷尬的沈默之中——燕麓之聽到這裏，忍不住笑了起來，這個太陽女王啊，真是愛打抱不平，且特別真情實感，不過聽她替自己伸張正義，還真的挺爽的。

“對不起……”耳機裏終於再次傳來說話聲，“媽媽真的做錯了很多事，你有意見是應該的，媽媽應該早一點跟你談，聽聽你的意見。”

這句說完，有喝水和杯子碰到桌面的聲音響起，接著燕如詩說道：“你許叔叔也勸過我，叫我早一點和你談，哪怕你不能諒解過去，至少我們可以一起努力面向未來，但我……我其實有點害怕，怕你說太晚了，更怕你說你不在乎……我能感覺到，寶然出生之後，你離我更遠了。”

鐘曉婉很不客氣的反問：“你只感覺遠了，就沒想想原因？”

燕如詩低聲回：“我知道原因。但是麓麓，不管你信不信，我對你和寶然的感情是一樣的，只是你小時候，我不懂得怎麽做一個媽媽，到有寶然，我已經知道了。我知道這對你很不公平，也很想彌補你，但是你總是什麽都做得很好，自己就能照顧自己，根本不給我機會……”

“你知道怎麽做媽媽了，還要孩子給你機會？”鐘曉婉打斷她，語氣更不客氣了一些。

“你不是一般的孩子嘛。”燕如詩似乎沒生氣，聲音裏還多了點笑意，“所以這次你肯說出心裏的想法，媽媽還是挺高興的，因為你還在乎媽媽。其實……媽媽每天都看著你早起晨跑、出門上學，晚上也都等你回來，看著你關燈休息了，才會睡覺……”

她聲音又哽咽起來，卻堅持繼續說道，“那天撞見你吃冰淇淋，其實我就是下樓去看你睡了沒有的。”

“……你是說你一直躲在暗中關心，為什麽？”

“我怕你煩我。讀初中以後，你就不喜歡我多問了，老師也說你性格獨立，不喜歡師長嘮叨，我想做個開通的家長，卻沒想到，我們反而越來越疏遠……”

初中……，燕麓之仔細回想，哦，好像是許寶然上幼兒園之後，有段時間她很有做媽媽的熱情，把大半精力轉移到了自己身上，但燕麓之並不領情，他那時候覺得，這是她多出來、許寶然不需要了的母愛，自己又不是撿漏兒的流浪漢乞丐，會為這點小恩小惠就感動流淚。

她碰壁幾次之後，熱情消退，中二期的燕麓之越發覺得自己是對的，兩母子就走到了今天這個局面。

“總之都是媽媽的錯。麓麓，你能再給媽媽一個機會嗎？媽媽一定不再輕易退縮，一定自己關心你，不再通過劉姐他們，好嗎？”

鐘曉婉沒回答，“我還有一個問題，如果你和許叔叔早就計劃好了要生自己的孩子，為什麽還要堅持接我一起去住？讓一個9歲的孩子離開從小生活的家庭，去到全新的學校，他又不是性格開朗活潑、很能適應新環境的孩子，你不知道這樣對他的成長很不利嗎？”

這一波戳的燕麓之心口有點疼，要是他在旁邊，肯定會罵她自以為是、多嘴，但同時，他又很想聽聽母親的答案。

燕如詩沈默片刻，才說：“其實寶然和你一樣，都是意外懷孕。我們本來是計劃等你融入新家庭之後再考慮這事的，但她來了，我們也沒法狠心不要。沒想到懷她時妊娠反應特別嚴重，因而忽略了你……”

“你應該和他談的，我是說，和9歲的我，談一談你的計劃是什麽，意外懷孕之後，你新的打算又是什麽。同時你該告訴他，你可能會忽略他，但不會因為再生一個孩子就不愛他了，這樣到你有精力關心這個孩子的時候，他才不會覺得你莫名其妙、嫌你煩，才會知道你是真心關心他，是愛他的。”

這個鐘曉婉！話這麽多，不怕穿幫？！而且都過去的事了，還說出來有什麽意思？

燕麓之正氣呼呼的要在記仇小本本上記鐘曉婉一筆，耳機裏卻突然傳來燕如詩的抽泣聲，“你說得對，麓麓，媽媽真是大錯特錯……對不起，因為媽媽的愚蠢，令你受了這麽多傷害，真的對不起……。媽媽真的愛你，你和寶然都是媽媽最珍貴的寶貝，再給媽媽一個機會好嗎？”

燕麓之也不知道鐘曉婉會說什麽，他緊張的等著，幾秒之後，才聽見自己的聲音說：“我不知道可不可以，我要考慮一下。您去洗把臉，我們回家吧。”

音頻播放到此為止，燕麓之呆呆坐了一會兒，正打算從頭聽一遍，鐘媽媽就來敲門，“走了曉婉，去奶奶家了。”

他答應一聲，關掉播放軟件，才發現鐘曉婉發了消息過來：我驗證過了，她說的偷偷關註你出門回家，是真的（怎麽感覺有點像寧瑤……）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我的天吶，感覺今天第三更有點懸……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